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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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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英國。

倫敦的天空總是灰蒙泛霧, 風掠過教堂尖塔,挾裹海洋的水潮氣息。

華臻迎著晨霽後的第一抹清涼踏進雇主的住所,風衣衣擺沾了些許露水和小狗撒嬌打滾蹭上的白毛, 瞥見門廊下的人影, 不高不低一聲,“願願,這麽早就醒了。”

“不要在外面坐太久哦,早上的風很濕冷, 你的高燒才剛退,別再著涼了。”

“嗯。”盛願不過心的應, 手裏的書翻過一頁。

“唉,只有答應得好聽……”華臻頗為無奈,接手的這兩位雇主簡直一個比一個不遵醫囑。

他三兩下蹬掉靴子,趿拉拖鞋走過去, 拎條毯子蓋在盛願腿上, 又遞過去一支溫度計,“喏,再測一次體溫。”

“……”

“願願?”

“……”

直到被冰涼的指骨碰了碰後頸, 盛願才陡然間回神, 遲鈍的微微仰頸, 懵然眨眼, “嗯?你說什麽?”

“該量體溫了。”

“……哦。”

盛願慢吞吞的從華臻手中接過溫度計,膝蓋上的書隨動作滑落,攤開在地, 被風吹過幾頁。

華臻將書撿起, 隨手拍了拍書脊的灰,“《荊棘鳥》, 看到多少頁了?”

盛願搖頭說不知道,其實,書裏講了什麽故事他也不知道。

密密麻麻的文字仿佛化作一條流逝的光帶從他腦中閃過,沒留下半分痕跡。

華臻低眸註視他,半晌,無聲嘆氣。

自從那個女孩在盛願面前跳樓自殺後,他便一直是這種渾渾噩噩的狀態,大概是嚇得不輕,後面斷斷續續發了幾場高燒,吃多少吐多少,全靠營養液續命,蒼白的手背青紫斑駁,整個人瘦得像一縷風。

更為糟糕的是如今先生下落不明,缺少戀人陪伴的盛願似乎更加焦慮不安,性格肉眼可見變得孤僻。

眾人對此束手無策,除了自我療愈,似乎再找不到撫慰他的方法。

“華臻哥哥……”

華臻有些意外盛願會主動和他搭話,欣然道:“嗯,怎麽了?”

盛願淡聲問:“可以把手機還給我了嗎?我想和朋友們聊聊天,這麽多天聯系不上我的話,他們會擔心的。”

墻倒眾人推,現如今,關於牧氏的新聞報道和豪門爆料層出不窮,牧氏的公關一度陷入癱瘓,只能任由輿論發酵。

真真假假,是非難辨。

這些具有明顯誘導性的信息被盛願看到,只會加重他的心理問題。

華臻萬不得已,才將盛願的所有電子設備沒收,切斷他與網絡世界的聯系,每天盡可能花最多的時間陪他聊天或者出門散步。

聞言,華臻斟酌回答:“可以給你,但是只能玩一個小時哦。我們還要去溫莎城堡,沒忘記吧。”

盛願點點頭:“好。”

華臻轉身離開,將大門虛掩,偷偷摸摸打開醫藥箱,從第二層的普通藥盒裏取出盛願的手機。

返回門廊時,章秋白正端著一盤剛剛烤好的曲奇讓盛願品嘗。

章秋白是英籍華人,先生安排其來負責盛願的一日三餐。又因他身高體闊如同一堵墻,擁有地下拳場出身一般健壯的體格,於是保鏢和司機的工作也被他一手包攬。

濕潤空氣裏泛著曲奇的甜香,向來嚴格控制糖分攝入的華臻也忍不住從盤子裏撿起一塊嘗了嘗,“好香啊,你竟然連甜品都做的這麽好。”

盛願小口啃咬餅幹,吃到甜甜的東西,終於輕輕綻開一點笑容,“秋白哥哥做什麽都這麽好吃。”

章秋白做事踏實沈穩,天生不茍言笑。他把幾塊特地沒有放巧克力的餅幹丟給一旁饞得直流口水的咬咬,說:“喜歡吃我再做。”

“下次可以做舒芙蕾嘛?”盛願問。

華臻附議。

章秋白沈聲應好。

吃了幾塊曲奇,盛願覺得嘴裏幹巴巴的,又問:“秋白哥哥,能幫我熱一杯牛奶嗎?”

“好。”章秋白把曲奇盤子放到憑肘小圓桌上,轉身去廚房給盛願煮牛奶。

華臻對盛願的主動開口感到十分欣慰,這是幾天裏他最明顯的進步,聽到他說還想吃幹奶酪,立刻去廚房裏尋。翻了半天櫥櫃,沒找到,又不厭其煩的去翻冰箱,瓶瓶罐罐乒乓響。

章秋白正在仔細攪動著小煮鍋裏沸騰的牛奶,又往鍋裏加了半勺蜂蜜,看見華臻半個身子探進冰箱,又不斷發出疑惑的聲音,問道:“你在找什麽?”

華臻頭也不擡的說:“願願想吃幹酪,嘖,我記得就放在這裏面啊……”

“他昨天就吃完了。”

聞言,華臻“啪”的一聲關上冰箱門,“吃完了怎麽也不記得給他買?現在快去。”

“好。”章秋白關了火,把熱牛奶倒進杯子,“你把牛奶端給他,我去買,小心燙。”

待到華臻回到門廊時,檐下卻已經空空如也,只有饞嘴的小狗在用小爪子撓桌布,《荊棘鳥》隨意攤開在一旁,風吹紙聲沙響。

“願願?奇怪,去哪裏了……”華臻尋了兩圈,還以為他是去上廁所,便沒在意。

過了五分鐘,盛願還沒有回來。

華臻沒來由地心慌,油然而生一種預感,大步邁向客廳,險些和迎面而來的章秋白撞了個滿懷。

“……你看見願願了嗎?”華臻焦急問道。

章秋白沈靜的聲音難得顯露出幾分不穩,“車鑰匙找不到了。”

-

在無人察覺到異常的時刻,盛願用裝作若無其事的本領,竟騙過了所有人。

早在華臻沒收他的電子設備前,他就買好了回國的機票,章秋白慣放車鑰匙的抽屜也被他暗中摸到。

今早,如願從華臻手裏拿到手機後,他趁兩人放松警惕時迅速溜出宅子,一腳油門直奔機場。

發動機爆發轟鳴,邁速表居高不下,盛願渾身氣血上湧,揚眉吐氣的想:盛小願啊盛小願,你活了二十二年,終於有出息一回了。

得知盛願偷跑後,華臻和章秋白沒有片刻猶豫,立即火速追趕。

章秋白在英國生活了十幾年,顯然更加熟知倫敦的道路,一路上不知闖了多少個紅燈,竟然只比盛願晚三分鐘到達機場。

下車後,兩人迅速沖向航站樓,跑進空曠的值機大廳裏瘋狂尋覓盛願的身影——

不消片刻,便在安檢機器前排隊的隊伍裏找到了他。

見到兩人直直向自己奔來,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盛願驀然膽戰心驚,偏偏前面堵了位磨蹭大叔,遲遲沒能整理完他的行李箱。

盛願心跳如雷,鼓起勇氣拍了拍大叔的肩膀,艱難拾起不太流利的英語,“H、Hi, can I go through first”(請問我可以先過去嗎?)

下一刻,章秋白大步邁到盛願身前,高達寬闊的身形將路堵得嚴實,嚴肅道:“抱歉,您不能回國。”

華臻隨後趕來,一路上跑得氣喘籲籲,扶著胸口,上氣不接下氣道:“願願……趕緊和我們回去……”

“為什麽我不能回國,你們憑什麽限制我的自由!”盛願用力拍開章秋白伸過來的手,緊握的拳頭微微顫抖,毫不畏懼的和他對視,向來脾氣溫和的他鮮少露出這副生氣炸毛的模樣。

“這是先生的命令,我們只能遵從。”華臻不得已道出口,“眼下雲川亂作一團,牧氏身處風口浪尖,一旦被人知曉你和先生的關系,很可能會招來報覆。先生分身乏術,他這麽做也是為了保護你。”

“我只是想回去看一眼!就一眼!”

“請您不要為難我們。”章秋白沒什麽情緒的回覆,似乎只把這當做叛逆期孩子的小打小鬧。說罷,不由分說握住盛願細細的手腕,竟想要將他強行帶離。

“哎,你輕點!”華臻忙不疊道。

男人的指骨堅硬似鐵,盛願根本無法掙脫。

此時,餘光中忽然掠過幾個巡邏警官的身影,他被逼無奈,情急之下直接放聲大喊:“Help! Police!Police——!!”

章秋白的面色驟然鐵青,冷聲道:“您在做什麽?”

巡邏警察的視線果不其然轉向這邊,慢慢向他們走過來,“What happened?”(發生什麽了?)

“They're trying to kidnap me!”(他們兩個想要綁架我!)

為首警員看向那個大塊頭用力鉗制住報案者的手,下意識舉起手中警棍,“Let him go now!”(立刻放開他!)

喧嘩聲立刻吸引來眾多目光,周遭人群竊竊私語。

華臻飛快上前,好聲好氣的和警察解釋,他們只是在管教家裏不聽話的弟弟,不是想綁架他。

警察的視線在三人臉上一一掃過,確認都是中國籍後,似乎也信了華臻這番說辭。

距離停止登機的時間還剩不到十分鐘,盛願害怕功虧一簣,拼命掙紮,“I don't even know them!”(我根本就不認識他們!)

畢竟孩子都有叛逆期,警察念在盛願年紀小,好言相勸:“Little brother, listen to your brother and go home.”(小弟弟,要聽哥哥的話,趕緊回家吧。)

華臻拍了拍盛願的肩膀,催促道:“弟弟,我們快點回家吧。”

盛願氣得想哭,被章秋白拖拽走,回頭死死盯著那幾名警員,大聲威脅:“If you let them both go, I'll report you to the police!”(如果你們放他們兩個走,我一定會去警局裏投訴你們!)

“OK,fine.”警員不禁扶額,現在小孩的脾氣真是大,無奈再次喚住兩人,“You two,e with us.”(你們兩個,和我們走一趟。)

下一刻,兩人被一擁而上的警員們強制帶走。華臻大驚失色,不停和他們解釋這就是場誤會,千萬不能讓那個孩子上飛機……

盛願站在原地,心有餘悸的急促喘息,望著兩人不甘的背影,默默在心裏道歉上百遍。

-

飛機行駛到雲川上空時,已是傍晚。

橫跨西江的大橋近在咫尺,無數摩天大樓聯結成片,繁華夜景壓進眼底。

盛願無心觀賞,航班降落後立刻前往牧氏大樓。

出租車行駛於霓虹中央,等紅燈的間隙,司機頻頻看向後視鏡裏的乘客,見他一副心神不寧的模樣,好心提醒道:“那地方前幾天跳樓死了個人,一到晚上邪門得很,你去那裏要幹什麽?”

盛願沒必要回答他的疑問,眼睛清淩淩的映著燈火,淡聲:“沒關系,我不怕。”

抵達牧氏後,望見集團大廈如今的慘淡景象後,盛願一時間錯愕,無聲楞在原地。

短短一個星期,牧氏集團卻已輝煌不再,逐漸人去樓空。

原本燈火通明的三十九層大廈,此刻沒有一盞光亮,明明置身於城市的繁華中央,卻充斥頹敗光景。

一條黃色警戒線圍在牧氏大樓周遭,警車24小時在此地看守,不允許任何人踏入。

“您好。”盛願怯生生向一個值班警察開口,問道,“請問這裏發生了什麽,怎麽一個員工都沒有?”

“你沒看新聞嗎?”警察略挑一邊眉,詫異於牧氏鬧出這麽大風波,竟經有人還不知道,“牧氏出了事,底下員工散的散跑的跑,當然沒人。”

盛願滿頭霧水,“我知道這裏前幾天發生了跳樓事件,但是……怎麽會嚴重到暫停營業呢?”

“當然是犯了大罪。”警察輕描淡寫的說,“就不具體和你說是哪個部門了,反正上面查出來,牧氏光偷稅漏稅就高達幾個億,據說還涉嫌非法交易和走私,光這幾條,就夠他們董事長判個十幾年了。”

盛願腦子裏轟隆一聲,脆弱的神經仿佛頃刻間垮坍,訥訥的問:“那……你知道牧氏的董事長去哪裏了嗎?”

對方哂然,似乎對罪有應得的資本家十分輕蔑,“當然是被抓起來了。”

“抓、抓到哪裏去了?”

“還能抓到哪兒?你這孩子是不是被嚇傻了?”

良久,盛願悄無聲息的離開,他在簌簌寒風中站了太久,單薄的身體早已被寒意浸透。

路燈的冥蒙光線稀稀落落的灑在他身上,半明半昧的光影掩去了他此時空洞的表情。

盛願宛如一具失去靈魂的人偶,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麽離開的牧氏大廈,又是如何攔下的出租車。

他恍恍惚惚向司機報了地址,一路沈默,直到車子徐徐停靠才發現,自己回到了壹號公館。

這座富麗堂皇的莊園儼然一片荒涼,寒風挾裹枯枝敗葉在庭院飛舞。氣派的大門貼著兩道封條,禁止任何人出入。他最喜歡的花園被夷為平地,昔日繁榮的玫瑰園破敗不堪。四下裏寂靜無聲,連漫天飛舞的鴿子都不知所蹤。

盛願孤零零的坐在門廊下,給那個熟悉的號碼撥去電話——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

物是人非,竟也如此令人措手不及。

章秋白和華臻並未被警察刁難,象征性的接受一番審訊後便順利從警局離開,兩人乘坐下一趟航班回國,輾轉抵達壹號公館時,黑暗已經徹底籠覆大地。

淡金色的車前燈徐徐映亮莊園長路,華臻一眼便看到那個在大門前孤零零縮成一小團的人,慌忙下車跑過去,擔心的說:“願願,你怎麽坐在這裏,快上車暖和暖和。”

盛願緩緩從臂彎裏擡起頭,臉頰濕潤,紅透的雙眼布滿血絲,清瘦的身體在冰天雪地裏瑟瑟發抖。不知道他坐在這裏哭了多久,漂亮的小臉糊滿了眼淚,看起來委屈得不行。

“哎喲,我們寶貝怎麽哭成這樣……”華臻一下子心臟都揪起來,連忙把盛願攬在懷裏,幫他擦幹凈臉上的眼淚。

但盛願的眼淚卻仿佛倏然決堤一般,無論如何都擦不完,華臻無奈放棄,只能溫聲不斷安撫。

章秋白邁步走去,脫下自己的大衣,籠罩在盛願細細顫抖的脊背上。那一瞬間,他甚至覺得眼前這個人脆弱得快要碎掉。

盛願還緊緊攥著手機,他給牧霄奪的號碼撥了幾十通電話,無一例外沒有被接聽,冰冷的機械音令他幾乎崩潰。

難道真的如報道和警察所說,牧霄奪被關進了監獄……可是他人那麽好、那麽愛自己的工作和公司,怎麽會做出這種事……

盛願止不住抽泣,滾燙的眼淚一顆顆滑落,砸在凍得發青的手背上,哽咽的問:“你們、你們知道牧霄奪去哪裏了嗎?我好想他……他不要我了嗎……”

聞言,華臻深深垂下頭,無聲逃避。章秋白沈默良久,最終只能道一句——

“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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